第35章 鬼魅
门外是一个化着淡妆的女人，脸色有些白。
尤其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。
这个人他记得。
尤清突然有点儿想笑，嘴角勾了勾，却僵硬地笑不出来。
这个人很有意思，明明一脸掩饰不住的慌乱，却偏偏要装出很老练的样子，在那种寻欢作乐，群魔乱舞的地方装成熟。
尤清耸了耸肩，突然放松了很多，甚至不无愉悦地想：“不过没关系。”
他又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刀，上头的血已经不再往下滴了。就在这一会儿的时间内，刀锋已经重新光亮如雪。
明晃晃的，能映出他苍白的脸，和门外白时小心翼翼，带着探寻的表情
尤清往后退了一步，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，他在一瞬间的呆愣后缓缓偏了偏头，重新看向厨房地面上的柔软的王云洲的尸体。
那个地方空无一物，瓷砖干净地能反光。
他的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细细的呜咽，只觉得太阳穴开始一锥一锥地疼，仿佛在耳旁鸣锣。
一步一步地往后退，退到无路可走，最后停在了洁白如雪的墙根，带着深深的茫然看向这间房子。
他笔直又瘦削的双腿很累，很想就地坐下来，但他还是站着。
即便是高空的空气更为污浊，污染更为严重，但我们还是得站着。
看向漆黑的厨房，继而无意识地转过头盯着打开的卧室门，橙色的灯光如大片大片的尘埃，毫无预兆地就铺洒下来。
窗帘没有拉开，薄薄的布料却再也盖不住窗外微朦的天光。
即便是再稀薄的光，也能从一点一点哪怕最逼仄的缝隙中探出脑袋来，悲悯又无望地看着这个世界。
尤清像是忘记了刚才从厨房中冲出来的王云洲，也压根儿忽略了还安安静静站在门外的白时。
他的小小世界中只剩下了天边从进来的半抹微光。
他闭上了眼睛，很轻柔很和缓，仿佛从刀尖上拈下一片透明的蝉翼，稍不小心便就此灰飞烟灭，万劫不复。
人的眼皮就算阖上了，眼睛也可以感觉到光线的存在。
无关天气，无关岁月，无关这是第几个又第几个世纪……只是因为那是光。
尤清仿佛睡着了。
但他一定没有，呼吸和缓的几不可闻，沉沉的仿佛一个死人。
等他再次微微颤动着薄薄的眼皮，重新打开与世界连接的大门时，门外的白时不在，厨房的尸体也不在。
他似乎是如释重负，呼出的气流又轻又缓。
恍惚间便回到了两个哥哥还在的时候。
他浅浅地笑了笑，慢慢顺着墙壁滑了下去，很放松地靠在墙上，微微偏过头看向窗帘底下透过的越来越明亮的天光。
“他俩要是还在，估计就跟那姓唐的兄弟俩一样，成天拌嘴掐架吧……”，从这一点假设中，他竟微微咂摸出了一点儿趣味儿，“不，那唐也肯定是比不上我大哥。”
他想着想着就轻笑出声：“我大哥稳重温厚，二哥就算再皮也不敢在他老人家面前放肆……”
尤轻素来苍白而惯会强颜欢笑的脸上第一次这样放松，无端地就让人觉得，现在的尤清就像一辆在高速路上飞速骑行的自行车，一旦减速，即刻就会被后头如狼似虎的钢铁侠碾成粉末，继而便随着吹过的风，均匀地撒在路边一望无际的野草里。
“什么时候再回去看看吧，起码看一看……”
他的这一丝少得可怜的愉悦被卧室里走出来的一个人打断了。
两相对视下，尤清猛地站了起来，甚至自己绊了自己一个趔趄。
两个人的中间如同有一面看不见的镜子。
一模一样的崩溃，一模一样的苍白和清癯。
走出来了一个尤清。
两人不约而同地去看开着的电视。
北极狐。
跟在北极熊后面苟延残喘的北极狐。
客厅的尤清嘴唇发白，全身都在微微颤抖。
卧室的尤清惊恐不已，不明所以。
客厅的尤清缓慢地抬头，动作仿佛掉进了粘稠的锋蜜罐子，很快就要被黏地死死的，一分一毫也再动不了。
他的眼睛黑白分明，有如活鬼。
一眨不眨地看向了黑漆漆的厨房。
厨房的门慢慢动了，露出了王云洲满面的红色缝线，似笑非笑，似哭非哭，不人不鬼。
这是客厅的大门被“哐哐哐”，敲响了。
尤清垂在身侧的双手抖如筛糠，似乎稍不留神就要死于心悸。
他垂下眸子，用几乎不受控制的双手开始狠狠掐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，企图用真实的疼痛来证明身在梦中，或者身在地狱。
很疼。
很疼。
太真实了。
尤清下手狠，苍白的身上已经满是被掐出来的红印子，暧昧又危险，无端地就会惹不明所以的人想入非非。
可是另一个自己还在。
王云洲也还在笑。
门外已经在叫喊——
尤清此时的状态已经开始恍惚了，恐惧几乎已经达到峰值，再多一丝一毫都难以承受，茫然无措地用手揪着自己的头发，将头埋在手心中。
仿佛这样一个狭窄的“手心”就是久违的“安全地带”，只要埋进去，就不怕了。
他用劲而那样大，可是发根处被拉扯的痛感也同样剧烈。
尤清终于崩溃了，当人的精神防线被攻破，尊严被攻城略地，便国将不国，人不复人。
揪着自己的耳朵，几乎自虐地感受着一阵阵从神经中枢传来的痛感，恍惚间，他甚至想起了高中的时候，那个娃娃脸的生物老师笑呵呵地强调的知识点——
他坐在第一排，老师的眼皮子底下，忍受着身上满身的伤口传来的一阵一阵的刺痛，若是教室很热，有汗流下来，浑身上下都是蛰的。
肌肉绷得很紧，仿佛一松懈，他就再也控制不住，就会面目狰狞的像一只兽，扑上去将旁边的张羊就地斩杀，将他的血都放干净，最后只剩下一张皮，装在书包里拿回家，拿到哥哥的空荡荡的坟墓前。
再带着这张皮去拉萨——现在皮应该已经风干了，不出意外还能完完整整地保留下来张羊脸上的惊恐——就带着这张完整的皮。
去那个荒凉的。全是冰雪和石头的山上，将这张完整的皮献祭给底下的哥哥。
有伤口的地方很疼，慢慢的，浑身一块一块的疼痛开始连成一片，从每一根头发丝到脚底板，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叫嚣着。
哪怕是拿着笔，他也得让皮肤与笔的接触面积最小，就算这样，最多写上一面卷子，两相接触的地方便会有如火炙。
他浑身的每一寸皮肤都像是活生生的小老鼠，吱吱乱叫着，蹬着腿，鼻子和耳朵下垂着，在熊熊烈火中被活生生地烤出油。
就在这样的炼狱中，他从铺天盖地的疼痛中挣扎出一条缝隙，听着娃娃脸的女老师敲着黑板：
“记住啊，记住，题干上凡是说到‘感到’，一定是大脑皮层，记住了啊，要是下一次模考谁又错，我就给谁布置题，写完拿来给我检查！”
于是全班哄堂大笑。
张羊也笑。
笑吧，笑啊——
尤清也开始笑，笑得很大声，声音一层又一层地回荡在满满当当挤满了人的房间里——不知何时起，这个房子里已经塞满了一个又一个的王云洲，一个又一个的尤清，门外还有一个又一个的白时。
他终于受不住了，嘶吼出声，恍若野兽。
这只野兽清瘦，眼眸里却是空荡荡。
他用力地眨着眼。闭上，又睁开着。
也许是希冀着再次睁眼的时候那些人就会消失，也许是希冀着闭上眼睛的时候便不必再睁开……
再次睁开——
他看到了一片雪白的墙壁。
尤清背靠着雪白的墙壁。
睁开眼睛，眼睛前面是墙壁，眼睛下面是自己的黑色毛衣后背。
他亲手将自己的头颅旋转了180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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尤其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。
这个人他记得。
尤清突然有点儿想笑，嘴角勾了勾，却僵硬地笑不出来。
这个人很有意思，明明一脸掩饰不住的慌乱，却偏偏要装出很老练的样子，在那种寻欢作乐，群魔乱舞的地方装成熟。
尤清耸了耸肩，突然放松了很多，甚至不无愉悦地想：“不过没关系。”
他又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刀，上头的血已经不再往下滴了。就在这一会儿的时间内，刀锋已经重新光亮如雪。
明晃晃的，能映出他苍白的脸，和门外白时小心翼翼，带着探寻的表情
尤清往后退了一步，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，他在一瞬间的呆愣后缓缓偏了偏头，重新看向厨房地面上的柔软的王云洲的尸体。
那个地方空无一物，瓷砖干净地能反光。
他的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细细的呜咽，只觉得太阳穴开始一锥一锥地疼，仿佛在耳旁鸣锣。
一步一步地往后退，退到无路可走，最后停在了洁白如雪的墙根，带着深深的茫然看向这间房子。
他笔直又瘦削的双腿很累，很想就地坐下来，但他还是站着。
即便是高空的空气更为污浊，污染更为严重，但我们还是得站着。
看向漆黑的厨房，继而无意识地转过头盯着打开的卧室门，橙色的灯光如大片大片的尘埃，毫无预兆地就铺洒下来。
窗帘没有拉开，薄薄的布料却再也盖不住窗外微朦的天光。
即便是再稀薄的光，也能从一点一点哪怕最逼仄的缝隙中探出脑袋来，悲悯又无望地看着这个世界。
尤清像是忘记了刚才从厨房中冲出来的王云洲，也压根儿忽略了还安安静静站在门外的白时。
他的小小世界中只剩下了天边从进来的半抹微光。
他闭上了眼睛，很轻柔很和缓，仿佛从刀尖上拈下一片透明的蝉翼，稍不小心便就此灰飞烟灭，万劫不复。
人的眼皮就算阖上了，眼睛也可以感觉到光线的存在。
无关天气，无关岁月，无关这是第几个又第几个世纪……只是因为那是光。
尤清仿佛睡着了。
但他一定没有，呼吸和缓的几不可闻，沉沉的仿佛一个死人。
等他再次微微颤动着薄薄的眼皮，重新打开与世界连接的大门时，门外的白时不在，厨房的尸体也不在。
他似乎是如释重负，呼出的气流又轻又缓。
恍惚间便回到了两个哥哥还在的时候。
他浅浅地笑了笑，慢慢顺着墙壁滑了下去，很放松地靠在墙上，微微偏过头看向窗帘底下透过的越来越明亮的天光。
“他俩要是还在，估计就跟那姓唐的兄弟俩一样，成天拌嘴掐架吧……”，从这一点假设中，他竟微微咂摸出了一点儿趣味儿，“不，那唐也肯定是比不上我大哥。”
他想着想着就轻笑出声：“我大哥稳重温厚，二哥就算再皮也不敢在他老人家面前放肆……”
尤轻素来苍白而惯会强颜欢笑的脸上第一次这样放松，无端地就让人觉得，现在的尤清就像一辆在高速路上飞速骑行的自行车，一旦减速，即刻就会被后头如狼似虎的钢铁侠碾成粉末，继而便随着吹过的风，均匀地撒在路边一望无际的野草里。
“什么时候再回去看看吧，起码看一看……”
他的这一丝少得可怜的愉悦被卧室里走出来的一个人打断了。
两相对视下，尤清猛地站了起来，甚至自己绊了自己一个趔趄。
两个人的中间如同有一面看不见的镜子。
一模一样的崩溃，一模一样的苍白和清癯。
走出来了一个尤清。
两人不约而同地去看开着的电视。
北极狐。
跟在北极熊后面苟延残喘的北极狐。
客厅的尤清嘴唇发白，全身都在微微颤抖。
卧室的尤清惊恐不已，不明所以。
客厅的尤清缓慢地抬头，动作仿佛掉进了粘稠的锋蜜罐子，很快就要被黏地死死的，一分一毫也再动不了。
他的眼睛黑白分明，有如活鬼。
一眨不眨地看向了黑漆漆的厨房。
厨房的门慢慢动了，露出了王云洲满面的红色缝线，似笑非笑，似哭非哭，不人不鬼。
这是客厅的大门被“哐哐哐”，敲响了。
尤清垂在身侧的双手抖如筛糠，似乎稍不留神就要死于心悸。
他垂下眸子，用几乎不受控制的双手开始狠狠掐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，企图用真实的疼痛来证明身在梦中，或者身在地狱。
很疼。
很疼。
太真实了。
尤清下手狠，苍白的身上已经满是被掐出来的红印子，暧昧又危险，无端地就会惹不明所以的人想入非非。
可是另一个自己还在。
王云洲也还在笑。
门外已经在叫喊——
尤清此时的状态已经开始恍惚了，恐惧几乎已经达到峰值，再多一丝一毫都难以承受，茫然无措地用手揪着自己的头发，将头埋在手心中。
仿佛这样一个狭窄的“手心”就是久违的“安全地带”，只要埋进去，就不怕了。
他用劲而那样大，可是发根处被拉扯的痛感也同样剧烈。
尤清终于崩溃了，当人的精神防线被攻破，尊严被攻城略地，便国将不国，人不复人。
揪着自己的耳朵，几乎自虐地感受着一阵阵从神经中枢传来的痛感，恍惚间，他甚至想起了高中的时候，那个娃娃脸的生物老师笑呵呵地强调的知识点——
他坐在第一排，老师的眼皮子底下，忍受着身上满身的伤口传来的一阵一阵的刺痛，若是教室很热，有汗流下来，浑身上下都是蛰的。
肌肉绷得很紧，仿佛一松懈，他就再也控制不住，就会面目狰狞的像一只兽，扑上去将旁边的张羊就地斩杀，将他的血都放干净，最后只剩下一张皮，装在书包里拿回家，拿到哥哥的空荡荡的坟墓前。
再带着这张皮去拉萨——现在皮应该已经风干了，不出意外还能完完整整地保留下来张羊脸上的惊恐——就带着这张完整的皮。
去那个荒凉的。全是冰雪和石头的山上，将这张完整的皮献祭给底下的哥哥。
有伤口的地方很疼，慢慢的，浑身一块一块的疼痛开始连成一片，从每一根头发丝到脚底板，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叫嚣着。
哪怕是拿着笔，他也得让皮肤与笔的接触面积最小，就算这样，最多写上一面卷子，两相接触的地方便会有如火炙。
他浑身的每一寸皮肤都像是活生生的小老鼠，吱吱乱叫着，蹬着腿，鼻子和耳朵下垂着，在熊熊烈火中被活生生地烤出油。
就在这样的炼狱中，他从铺天盖地的疼痛中挣扎出一条缝隙，听着娃娃脸的女老师敲着黑板：
“记住啊，记住，题干上凡是说到‘感到’，一定是大脑皮层，记住了啊，要是下一次模考谁又错，我就给谁布置题，写完拿来给我检查！”
于是全班哄堂大笑。
张羊也笑。
笑吧，笑啊——
尤清也开始笑，笑得很大声，声音一层又一层地回荡在满满当当挤满了人的房间里——不知何时起，这个房子里已经塞满了一个又一个的王云洲，一个又一个的尤清，门外还有一个又一个的白时。
他终于受不住了，嘶吼出声，恍若野兽。
这只野兽清瘦，眼眸里却是空荡荡。
他用力地眨着眼。闭上，又睁开着。
也许是希冀着再次睁眼的时候那些人就会消失，也许是希冀着闭上眼睛的时候便不必再睁开……
再次睁开——
他看到了一片雪白的墙壁。
尤清背靠着雪白的墙壁。
睁开眼睛，眼睛前面是墙壁，眼睛下面是自己的黑色毛衣后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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